Kule
没有看过原著,以下内容全都基于现场观影后的感受(怀有大量剧透),全凭记忆描写,可能会有些模糊和不尽详实的地方(有出入就算我记错,禁止抬杠)。
Only The River Flows
影片的开头有点像整部电影的隐喻,假装成警察的小孩是想要寻找真相的小孩;寻找的那些同伴是藏在事件后的谜团。而最后打开那一扇门的瞬间有种楚门撕破被构建的世界的假面,发现一切都是被巨大的推手给推着向前的感觉。
故事从这里开始——
扮演警察的男孩是发现尸体后选择了报警的人。他身上怀着不害怕刺破黑暗、拥抱赤裸的真实的力量。在后面我们会慢慢知道,男孩并非第一个现场的目击者,却是第一个报警的人。这也说明,只有无法忍受和谎言、虚伪共存的无惧的赤子,才具备说出真相的能力。那象征着人们还没有变得复杂的阶段,没有被各种教条和主义给洗脑,学会明哲保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和真正的警察马哲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充满正义,一心办案,甚至显得有些“寸”和一根筋的状态有些像(比如他在办案表上提到了所有的细节,却被局长批评没有必要把看到的都记录下来、说出来)。
我很喜欢导演在电影中加上的关于把电影院当作办公室的设置。你会发现警察局里的警察不在办案,而是在打乒乓球,讨好上司。而真正在用心办案做事的警察却在电影院里办公,这多少有些滑稽感。真正做事的人总是在需要展示自己的时候想要退开,躲到一边。而那些什么都没有做的人却整整齐齐地穿着军装,心急地想要在镜头前展示自己最好的样子。这些是在警察局里表演的人。而马哲是在电影院里表演的人。
只是伴随着故事到中后段,所有的问题和麻烦都充斥在了一起,好似掉在地上不断弹起的乒乓球。在这个世界里,乒乓球就好像利益,为了博得局长的欢心,所有的同事都在追逐它。为了博得更上位者的欢心,局长利用马哲,不断地push他,给他压力。与众不同的马哲在人们的混乱追逐中逐渐隐身,看不见自己在哪,自己是谁。
随着电影慢慢展开,表演办案的意味似乎多过于真的认真工作的部分。而放映机里铺开的证据,也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越放越长。有一回,马哲甚至从蒙太奇的梦境里醒来,那一刻,究竟是那些线索串联起来进入了他的梦。还是他随着梦境,抓住了真相的衣角呢?总之,事情在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好像幕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一切发生。
叠加的人命越来越多,上面给的压力越来越大,这一出戏被硬性规定了谢幕时间,不管是谁,上头只需要一个答案。所以,为了那虚无的团体荣誉,也为了那个不知是记忆出错还是真的被抹杀的三等功。那些死去的人又活了起来,在他的梦境里嘲笑忘记初心的他的失败。这些苏醒的笑脸扭曲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他最后的三等功。
- 死于欲望的人
第一个死掉的人是幺四婆婆,当她在河边赶鹅回家的时候,被一把柴刀击倒。捡回来的疯子与幺四婆婆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被豢养的疯子是孤身一人多年的幺四婆婆被压抑的性需求的一个出口。巧合的是,鸭正好有男妓的隐喻,而鹅毛相关的制品常被用于BDSM的道具。幺四婆婆的职业和她的性癖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关联。
疯子是一个外显的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而幺四婆婆内心疯狂而炽热的欲望促使着她将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带了回去,做沉默的羔羊,成为她沉默的受害者和性奴。当暴力与日俱增渗透进疯子的灵魂时,这个理解不了人类复杂的欲望却也习得了暴力的疯子成为了令人恐惧的不可控因素。推翻了被控制和被鞭笞,成为了解放自己的杀人犯。
- 死于现实的人
文学和诗歌没能成为他和她灵魂的出口,两个建立了极小的属于自己的乌托邦的人被一盒录音带给杀死。B面的第一首歌是不同于日常生活的一个窗口。也是在那个年代下隐藏禁忌之恋的一个秘密。
那个在火车呼啸声中录下自己对一个男人热烈的爱的女性,在自己的家庭里经历了被边缘化、被暴力对待。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温柔丑陋却怀揣着某种浪漫主义的有妇之夫。这样一段不被人允许和期待的爱,无法被放置在台面上讲的隐晦的爱,在两人近乎于失控的生活里,却成为了某种火光和救赎。
一个普通男人和普通女人,因为这段超乎寻常的感情,觉得自己的人生特别了起来。却在警察们寻找真相的途中被揭开,间接导致了王宏的自杀。也留下了苦不堪言的钱铃继续活下去,留在这个残忍的嘲笑诗歌和真情的,没有乌托邦的世界里。
- 死于偏见的人
许亮在影片里像是一个有些荒诞的存在。他和马哲的几次互动里都透露出一股宿命般的意味。从一见面他就表示出“我当时就知道这和我脱不了关系”,以及他对于权力机关的不信任,话里话外流露出“我清楚你们的办事流程,到了这一步需要抓一个人有个交待”,而他就是那个人。他的一系列似乎有些被害妄想的表现不禁让人思考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才让他变成了一个在公权力面前主动遁形,要交付自己的自由以获得另一种“自由”的,将自己双手奉上的献祭者。
随着影片慢慢揭晓,那个因为自杀而在医院被抢救的人,因藏在床底下的秘密被打开,隐藏在水面下的他的大波浪的女性身份也浮出水面。他是谁?一个异装癖的人,还是一个认知性别与生理性别产生了冲突的人?他是否也曾因为自己的行为而付出了本不该承受的代价?
在这个不许任何人特立独行的世界里,他的自我被压抑在床下的箱子里,也成为了河边的一个错误。一个不被社会所接受的人,一个被自己的家庭给抛弃的人,一个需要按捺住真实自我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的人。一个经历过两次因公权力失误而让自己承受莫须有罪名的人,即便在物理上被抢救存活了下来,却无法在现实生活里不承受者社会压力和人们的偏见活下去。
我始终不解的是,为什么他要在送了马哲锦旗后又坠落在他的车上自杀呢?是怎样的恨让许亮非要死在他面前。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做这两件事的。是我感激你救了我一命,你却拯救不了我的灵魂在这个世界被误解的命运?是我感激你的伪善,最终还是如我想的那般误会我、逮捕我,将我定罪,引导我走向我已知的结局?还是复杂的恨意,恨这个其实和其他人并没有太多不同的他者中的一员。死亡才是他灵魂的出口,也是他唯一的结局。
总之他就这么坠落,坍塌,一声巨响成为了留在观众和马哲心里的一道阴影。这个从来活在阴影里的人,最后离开的方式却是这么的光明,这么的直接。自己的死就这么暴露在太阳下,让所有人都能看得见,浓墨重彩地离开。
(在现场,导演解释他送他锦旗并不是真的想感谢他,而是出于一种讽刺。)是啊,表面上正义的化身却一次次成为导致ta人间接死亡的人。随着查案一步步走下去,疯子、杀人犯与马哲之间的边界在逐渐消弭,三者变得越来越混淆在一起。这样的马哲,又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杀人犯呢?
- 死于真实的人
在片中,河边的小男孩死得突然。这样一个从影片开头象征着勇敢无畏的拥有揭穿和刺破黑暗的力量的人,最终死在了警察探寻真相的路上。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吗?这条寻找真相的路上,累计的死亡名单越来越长。那个冲破了外界桎梏的疯子,行动力强得令人害怕的疯子,让河边的错误一再地延续。
没有动机的、充满随机性的杀人和狂乱是令人恐惧的。这样一股无法被压制的力量,让马哲陷入了心慌。而首长的命令下得越来越紧,保住优秀团体的荣誉迫在眉睫。孩子的死是整个故事的最后一环。在踏过ta人阴暗而深沉、隐秘而污秽的秘密后,这个纯粹而干净的生命的结束,也预示着那股赤子般原始的力量的凋零。
- 错乱的记忆
究竟是记忆出了错,还是过去的真相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给掩盖了起来呢?那个只存在马哲记忆里的三等功,究竟被谁给占了去?那股力量让马哲开始怀疑自己的职业存在的意义,自己工作的意义,自己行为的正当性,乃至于怀疑自己是否是正常的,抑或是发了疯。错乱的记忆标志着被扭曲的现实。只有一个人坚持的正确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个以大多数人为基准去制定标准的世界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是对的,你也会变成错的。在这里,是马哲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边缘化,成为了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样被排挤到社会边缘的人。
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少数,某种不被鼓励的少数。同官僚主义无法兼容的少数。却也是他,成为了那个无意中抹杀了其他少数的刽子手。标志着马哲本人的彻底死亡。而接下来活着的他,已经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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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已经不再重要,没有人在乎。从头到尾,我们看不见受害者们家属的任何反应,我们只能和马哲一样将那些死亡带来的后劲逐一吸收,吞咽下去。马哲的精神开始游离,他开始陷入某种并不可与外人道的疯狂与混乱。也许从他效仿疯子的行为开始,他便堕入了那个狂乱的深渊。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马哲第一次走进的河不是他最后一次走进的河。而现在的他,也已经不再是当时的他。踏进河流前,他是一个拥有着正常生活的警官,工作繁忙,妻子怀孕,当时的他在走进河流前,并不知道有一天自己需要面临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也不知道那个让自己失控和陷入疯狂的疯子,竟有很高的概率会成为自己的孩子。
你可以理解为某种报应不爽,也可以理解为是某种轮回的力量。被马哲杀死的疯子,最后成为了他的孩子。这种宿命般的走向不禁让人更加担忧,也暴露出人类在命运面前的无力。旧的故事在这里才结束了闭环, 是结束却也是新的故事的开始。
当影片最后一幕,马哲和妻子在为孩子洗澡时,光打在ta们一家人身上,我感受到某种类似新生儿受洗时的神圣宗教意味。每一个生命诞生之初,也许都曾被人期待和祝福。然而活在这世界里染尘埃,被异化、变癫狂,失去了生命之初的光洁与纯粹。也许我们终究会走入各自生命的河边,眼看着一个个错误延续。
“No man ever steps in the same river twice.” But only the river flows.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历史却可以像滚滚流水般不断地重复和循环,看着人们一次次重蹈覆辙。
以上,感谢阅读 : )
8/2/2024